江飛再次醒來的時候, 只有路恒在他的身邊, 似乎是正在跟醫生聊著什麽, 江飛艱難道，“宋修呢？”

路恒的目光微微有些躲閃。

江飛的心口有些微疼，他喘著氣，道, “我怎麽了？他人呢？他還活著的, 對不對？”

路恒沈默了許久後，低聲道, “其實我答應過他，不會跟你說的，但是我覺得這件事情你應該有知情權……”

江飛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，路恒神情非常同情的看著他，道，“宋修死了，當場死亡的, 醫生說……他的身體本來就很差了，身上都是傷，也不知道自殘了多久，才能留下那麽多的傷口。”

“自殘？”江飛沒聽懂路恒的意思。

“你之前心臟病發，命懸一線，幸好剛好有個配型，跟你配上了……做了器官移植手術，醫生說, 後面……後面只要你好好養著，應該不會有問題了。”路恒笑著說道，可他的笑容比哭還難看。

“器官移植？”江飛皺起了眉頭，他道，“移植心臟嗎？”

“對……捐贈者已經死了，所以做了器官移植，江飛，恭喜你，從死神的手裏逃了出來。”

路恒沒有再提宋修的時候，江飛問了幾次，路恒也沒有說，久而久之，江飛也就不再問了。

他在醫院裏住了一個多月，身子才算是好些了，這一個月裏，他沒有再說起宋修，就像從來沒有遇到這個人。

直到有一天，他看著保姆將剩下的煙盒拿了出去，江飛擡手阻止道，“放在那裏吧，別動了。”

“可……”保姆頓了頓，隨後道，“那我把放回去。”

路恒坐在一旁也不吭聲，江飛忽然開口道，“我問了醫生關於捐贈者的事情……為什麽要瞞著我？”

路恒的手微微一頓，詫異的看著江飛，道，“你都知道了？”

“沒有什麽秘密能一直瞞下去的。”江飛垂眸道，“我只是想要知道一個實情而已。”

路恒擡頭看著他，許久之後，才重重的嘆了口氣，道，“好吧，但是宋修已經將心臟捐贈給你了，就算是為了他，你也要好好保重身體才行。”

江飛的瞳孔驟然緊縮，他猛地轉頭看向路恒，道，“你說什麽？什麽叫做……宋修把心臟捐贈給了我？”

“你不知道？”路恒一頓，旋即明白自己是被套路了，他忍不住苦笑了一聲，道，“我一直見你沒有提起過他，還以為你放下了呢？”

“我沒有誆你，醫生說捐贈者很年輕，我本來是想知道捐贈者的家人現在在哪，想要……”江飛頓了頓，隨後道，“但是怎麽可能是宋修？心臟捐贈，需要配型……這樣巧合的事情，怎麽可能？”

“怎麽不可能？”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件事情，只有路恒一個人知道，他小心翼翼的將這個秘密藏著，生怕被人發現了，藏了幾個月，壓得他心口喘不過氣，總覺得難受，特別看到江飛連宋修這個人似乎都忘了的樣子，他就更難受了。

那是一條命，那是一份連命都賠上了的感情。

路恒本就不是一個能藏得住話的人，此時既然都已經開了口了，他便咬牙繼續道，“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……以前你心臟病，沒人敢提，江飛，你知道你生病……誰付出的代價最大嗎？”

江飛看到路恒的這個表情，便隱隱有了猜測，卻不敢繼續想下去。

“你到底想要說什麽？”

“我想說的是……江飛，還記不記三年前你受傷了，但是你不記得自己為什麽受傷了，我告訴你，因為車禍，那場車禍，你撞死了江雨，宋修為了保護你，將所有的責任都一力承擔來了，他所要承擔的不僅僅是法律上的責任，還有你的恨。”路恒終於將這個藏在心底許久的秘密說了出啦，整個人都暢快了很多，他繼續道，“你知道……他生病了嗎？”

“什麽病？”江飛還真沒聽說過宋修生病了。

路恒開口道，“他的心理出現了問題，沒有你的嚴重，卻比你的難過，很痛苦，每時每刻都非常的痛苦，他會害怕，害怕接觸那次車禍的一切，害怕血，害怕車，害怕黑暗，害怕關於江雨的一些……可是他越怕什麽，你就越是往他手裏塞什麽，你讓他面前江雨的遺照，你讓他住在江雨的房間……”

“你用江雨，逼死了一個最愛你的人。”路恒忽然笑了一聲，他搖了搖頭，道，“我本來十分看不慣宋修，他太桀驁不馴，又看起來十分風流，我以為他是個沒有心的玩意，但是沒想到……原來，他所有的心都撲在了你的身上。”

江飛隱隱感覺心口有些難受，卻比起之前好上太多了，就像是路恒說的，現在的他，基本已經沒事了。

路恒嘆了口氣，道，“他本來想要瞞著你，但是……不小心被我撞破了。我後來私下去問了一個做心理醫生的朋友，那個朋友跟我說，這種心理疾病的人很可憐，相當於一直活在自己的恐懼之中，像是溺水的人一樣，卻抓不到最後一根稻草。”

江飛搖了搖頭，道，“不可能。”

“你可以去調查，這所有的一切，都可以查得到。”路恒同情的看了眼江飛，他道，“宋修非常愛你，但是你得面對現實，他已經死了。”

見江飛還是無法置信的樣子，路恒想了想，忽然壓低了聲音，他道，“你知道宋修以前不抽煙的吧？他聞到煙味就頭疼，你就沒想過他為什麽要抽煙嗎？”

江飛隱隱可以觸摸到那個答案，卻不敢開口說，最後還是路恒開口了，他說道，“因為……他太痛苦了，太難受了，唯有這樣的身體上的痛，才能讓他得到片刻的清醒，不用一直活在恐懼裏……我還瞞了你一件事情，就是有次，他不是高燒不退嗎？我去看了他，他的床上都是血，他說是被玻璃劃到手了……但是我看到，他肩頭的血跡。”

話已至此，江飛的臉色也微微蒼白了起來，他死死的握著輪椅扶手，好一會兒後，才咬牙道，“我會讓人去調查……但是……我很難相信。”

“如果不是親眼所見，我也不會相信，畢竟他看起來……不是這麽蠢的人，沒想到卻一直在做這麽蠢的事情。”路恒說道。

路恒離開之後，江飛便立刻讓人去調查，他曾經也調查過，但是都是粗略調查的，並未像這次這樣的精細，一點一點的調查。

“先生，車禍時您和宋修少爺都在車上……”

“先生，您受傷的時間，的確是車禍發生時間……”

“先生，宋修少爺的確去看過心理醫生，聽心理醫生說，他最後一次去的時候，是他去世的那天，只是心理醫生不知道，因為宋修少爺說自己的病情已經康覆了。”

“先生，宋修先生將自己名下的資金都給了福利院，就在他去世的那天，他跟院長說，他要去別的地方定居了，所以院長到現在還不知道實情……”

“先生，公司的股份，之前的確是被宋修少爺賣給了其他股東，但是後續那個項目出了問題，他又以低價將股份買了回來，並且立下遺囑，轉交給了您，之前反對您的股東已經自行退出董事會了……”

“先生……”

隨著一條一條的消息傳回來，似乎已經由不得江飛要不要相信了，事實擺在眼前，證明路恒所說的都是真的。

他看著這些消息，茫然的垂眸看了眼自己的雙手。

他做了什麽？

他逼死了宋修，逼得這個人幾乎崩潰，逼得這個人最後在絕望之下，用刀捅進了自己的腹部……

他一定很疼吧？

江飛擡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，那裏跳動的，是宋修的心臟，也是他和宋修之間，唯一僅剩的聯系了，他不敢死，也不能死……

如果他死了，那就連這一點聯系都沒了。

路恒也不知道怎麽勸說江飛了，畢竟這樣的事情，不是勸說就能走得出去的，以他對江飛的了解，只怕江飛這輩子都無法走出這個圈了。

“你知道嗎？他……他走的那天，我做了一個夢，夢到了他，在夢裏，他還是穿著那身校服，靠在公交車站旁邊，和我才見他的時候一模一樣，我問他抽不抽煙，他說他不抽煙，一抽煙就頭疼，比宿醉還難受，後來，來了一輛公交車，他就上車了，我想著跟他一起上車，但是他攔在了車門口……”

江飛停頓了下來，似乎是在回憶這段夢境，路恒也沒有出言打攪他，片刻後，江飛忽然笑了一聲，他道，“最後，他跟我說……再見了。”

這是真的再見了，各種意義的再見。

路恒嘆了口氣，道，“那你怎麽辦？”

“我會出去旅游，公司那邊我請了管理人才，繼續運營，只有錢……捐給福利院，多捐幾個，我想……他吃過的苦，他一定不希望別人也吃了，畢竟他這樣的人……”江飛沒有繼續說完，只是嘆了口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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